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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异闻录旦门弟子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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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咏

哟,大家好吗。

今天我们来讲一个故事,故事从一个门派讲起。

天下的门派有很多,在这个时代,超过一半的年轻人都会加入门派。但是在百晓生看来,这上千个门派里只有一百个可以列为甲等,只有三十个可以被称为名门。而这三十名门里,又有九大门派,他们遗世而独立,孤芳而自赏,共同结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C9。

在C9联盟里,燕门和清派上下颉颃,共执牛耳,是毫无疑问的榜首。

燕门出身的侠少,自有“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的侠义气质,他们精通内家拳和“兼容并包”的混元功法,对于螳臂当车的刚猛外功一贯表示不屑。

务实严谨的清派少侠则有所不同,他们对于器械、机关都有着独到的研究,“学好刀剑枪,走遍天下都不慌”是每一个向往大洋彼岸的清派人心中的信条。

我们故事发生在旦门。据信,这个门派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日月神教,“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句门派切口,就是日月神教留下来的一点痕迹。

在几十年前的门派大调整中,旦门一跃而上,成为了天下第三。对于这一点,天鹰教和蟾门都有很大的意见。自从明教灭亡之后,天鹰教就重新成立了,他们的内丹法,的确是别具一格。相比之下,地处西南的蟾门做事就实在太嚣张,如果没有他的话,蟾门剩下的不就是一个门吗。

旦门弟子会,是旦门弟子自我服务,自我管理,自我教育的群众性组织,西洋文缩写DMSU,宗旨大概是开展活动,联络天下英雄,维护本门弟子的权益。旦门弟子会由弟子代表大会和弟子执行委员会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可以忽略。后一部分就是弟子会的主体了,17个堂口各司其职,组织各种活动,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每年新上山的弟子都有不小的热情投身弟子会,我也概莫能免,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参加弟子会面试的场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面对着弟子会的师兄,我很紧张。

“来,先介绍一下你自己,每人一分钟时间。”

“师兄好,我是张咏,北地郡人,想加入弟子会的外务堂……”

师兄微笑着听我讲,双手合拢,不时点头,七巧板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也很紧张。

“现在我们和福威镖局合作,他们赞助我们一些保镖券,本来这些券应该发给门派里的所有弟子,但是我们内部消化了,镖局得知以后很不满意,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和对方沟通呢?”

我听了很高兴,看来弟子会还有内部福利。

“师兄,我认为镖局的目的无非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弟子会的成员也是他们的目标群体,银子花出去,效果达到了,对于镖局来说,这没有区别,所以我认为镖局没有不满意的理由。”

师兄不动声色地翻看着手里的申请表,不置可否地说,

“好,那面试结束了,请各位等待我们的通知。”

不久之后,弟子会的通知来了,我成功加入了外务堂,我很高兴,外务堂,那是不是有很多闯荡江湖的机会啊,江湖水与银河水在我的天空中荡漾,如同五罗轻烟掌留下的幻想。哟,单押。

闯荡江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踏雪寻梅,千里追凶,慢慢就成为了了少侠;少侠东奔西跑,只要不结交陆小凤这样的朋友,就一定能多活几年,慢慢就成为了大侠;大侠东奔西跑,只要不生出郭芙这样的孩子,偶尔提携几个晚辈,慢慢就成为了老英雄;老英雄只要不乱说话,乱摆谱,那就多半能撑到封刀归隐。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人会变成奸贼,小人,老鬼老怪物,但那一定不会是我。

每一个年轻人都会有一种想法:江湖是为我而准备的。一个广阔的,大有可为的天地,到处都有着故事和传说。那种令人着迷的江湖味道,从师兄师姐们仗剑归来自谈笑的风姿中散发出来,显得那么悠远而热闹。仿佛夏天的午后,阳光灿烂,我携着诗稿和酒囊在麦田里行走,长剑和鱼挂在腰间,金*的麦草打在剑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抿一口微苦的太白酿,心里一阵阵地荡漾。

在这样的憧憬中,第一次任务很快到来了。我们邀请了霹雳堂的神手匠为我们开办分享会,来听讲的弟子有机会抽奖霹雳雷火弹一个。我找到带我的师姐,不无兴奋地问,

“师姐,我需要做什么?”

“你去买一些剑侠山泉,然后在会场看着就好了。”

“师姐,我买好了,我还可以做什么吗?”

“在会场看着就好了。”

“师姐,我看了好久了,不需要再做什么吗?”

“继续看着就好了。”

我很郁闷,这就是江湖吗,这些事,明明随便谁都能做的来呀。做了许多次买水、贴告示、看守山门之类的事情后,我开始明白,江湖或许还很远,而传说中被封印在山下的大邪神查尔斯·道格拉斯·拉比斯·阿波卡卡德拉斯根本就不存在。

后来我又了解到,弟子会有两级,我加入的一级弟子会,在整个门派的范围内招收成员,而二级弟子会则限于同一峰的弟子。一级弟子会的活动虽然规模更大些,但却总是讨不了好,总是被骂。我很疑惑,为什么人人都骂弟子会呢?是因为长老团吗?

“旦门弟子会接受松江弟子联的领导和旦门长老团的指导”。这是历代总舵主斩鸡头烧*纸,写进会章的一句话。长老们其实并不老,十几年前吧,他们就是弟子会的成员,十年过后,他们变成了长老。在弟子会的练功房里,我看到了一份长长的名单,那是历年弟子会总舵主的名单,一个个看过去,里边就有现任大长老的名字。

我开始想象一个白白净净的斯文青年的样子,这是一种从历史中发掘若有似无联系的游戏。那时,恰有一篇批评长老团的文章在山下的酒馆里广为传播,社工堂的前任堂主大马金刀地跨坐在酒馆最高处,向大家细数长老团的罪过。在我眼里这两个身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留下令人困惑的模糊轮廓。

号称观礼峰剑法第一的师兄,是弟子会的副总舵主,我们都叫他观一剑。第一次见到观一剑师兄的时候,我加入弟子会不久,正在看守山门。观师兄一袭灰衣,对我点了点头,我有点紧张,我心想,我的老大的老大的老大就是他吗,如果我是虚竹的虚字辈,那他就是玄苦的玄字辈,不,应该是灵门的灵字辈的,不对不对,我们应该是一辈,他只是一个师兄而已……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观师兄对我说,你看,观众进场的问题,不仅仅是秩序的问题,也关系着弟子会的形象……我听了连连点头。观师兄勉励似的对我笑了笑。从那个时候我开始相信,弟子会是有形象的,弟子会的形象需要每一个成员的维护。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可以破坏,无所谓的。

观师兄的侠影总是出现在活动的现场,有人对我夸赞他,说他真是一个对自己有很高要求的人。据说在每一天结束之后,他总是会在月下反思白天的每一次出剑,有哪一剑使得不好,有哪一剑还可以留有后招。我在惊讶和敬佩之余,不禁想着有朝一日也可以变得这样自律,天呐,只是想一想就让我觉得自己更优秀了一点。

在弟子会我确实遇到了很多优秀的同门,到底是组织磨练了人,还是人成就了组织呢?优秀是一个恰如其分的赞美词,在更加私密的关系建立之前,弟子会成员之间的交际很难脱离所谓同事这一层身份,在这种情景之下,一句优秀,或许是真心诚意的,或许只是表示认可和响应。与别的地方相比,弟子会所认可的优秀,似乎格外廉价一些。可能优秀是和荣誉一同贬值的吧。

某种意义上,优秀的人也代表着弟子会,所有令人惊叹的成果,都是从中而来。确实有一些人,他们有才华而不卖弄,有冷静的头脑而不冷漠,虽然缺少一点热情,但总是会有一个很有热情的人来弥补这一点。这个人一般就是副香主。

第一次见到副香主,是在酒馆的桌子上。掀起油渍污黑的门帘儿,十只机警的眼睛同时瞥向了我,他们擎着的酒杯凝固在半空里,一时间空气里充满了刀光剑影。

五张嘴低声说道,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我深吸一口气道,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大家于是解冻了一般恢复说说笑笑,副香主对我说,快坐下吧。

副香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自我介绍。这是一个很无谓的过程,却让我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那些姓名数字和地点从我的左耳飘进,又从右耳飘出,却也带走了酒菜的滋味。而我就像一堆缺乏润滑的齿轮,在咯吱咯吱声中驱动着老化的橡胶,使我也从喉间挤出一段干涩的自我介绍。

从那个时候起我决心,如果我做了副香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也让别人自我介绍。我甚至从阿朱那里学来了新花样:让每个人都复述一遍之前所有的介绍。哇,我享受这个过程,我是一个魔鬼。

欣赏窘迫虽然是很让人上头,但更令我着迷的,是一年又一年的重复与对称。每一年我都学着师兄师姐的样子,把当初学来的东西换一个文件名再教给师弟师妹。一想到这份文件可能也是师姐的师姐或者师姐的师兄或者师兄的师兄或者师兄的师姐传下来的,并且将在师弟的师妹或者师弟的师弟或者师妹的师妹或者师妹的师弟手中继续传下去……我就没来由地产生一种惆怅。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惆怅。是我学得不够像吗,是担心这份文件会绝迹吗,是害怕他们越过我找到文件的来源,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吗。好像都不是。我真切地希望他们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直到有一天,惊觉师妹也有了师妹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我变老了。我还没有习惯以师兄的身份自居,师弟师妹们就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师弟师妹。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转眼我就从一个可以到处喊师兄师姐的小朋友变成了老师兄呢?旦门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他们的。

这其中多少重身份、心理的转变和对照,真让人欲说还休。

在弟子会打杂的日子也不是全无所获,在积累了一些毫无用处的经验之外,我还认识了阿朱。她是和我同时进入弟子会的,同样买水、贴告示、看守山门。

阿朱总是会一本正经地和我讲一些仔细一想其实有点搞笑的事情,比如在聊天的时候,她会告诉我聊天的技巧:通过对话题的上推、下切和平移,避免把天聊死。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刚才就是用了这些技巧。这让人感觉刚才的对话活像一段陈佩斯小品,或者是博尔赫斯圆形结构之类的什么东西。

匆匆一年过去后,阿朱做了新一任的副香主。那时候面临着组织换血,大家都觉得在弟子会里打杂实在没什么意思,又有大批新人补充进来,于是纷纷表示退会,颇有风流云散之感。

我冷眼看去,弟子会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团体构成的,没有什么通力合作,最多就是分工协作,人情的交流变成了任务的交换,小团体之间很难有感情,小团体内部往往也是公事公办。面临一个即将陌生的环境,又明知能做的事很少,一下子就心懒了。

但阿朱的留任让我改变了主意,有一个熟悉的人在,多少能够纾解优秀文化包围下的弟子会社交压力,就好像一个锚定点,让人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例会小游戏。

这或许就是弟子会教给我的,你认为不重要的东西其实很有意义,而你认为有意义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所有的事情都要具体地来看待。这让我感到整个弟子会都非常抽象,只有长老团才是具体的。

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全门弟子大比剑就要开始了。大比剑由各峰各洞的弟子无差别参与,最终选出十大弟子。十大弟子没有什么内涵,参与者只要完成一段套路表演,剑法足够漂亮就可以。与其说是一场竞赛,不如说是娱乐活动。

对于这个有二十年传统的活动,大家还是很喜爱的,我们紧锣密鼓地准备,众同门也满怀期待。然而在十大弟子比剑的半决赛上,发生了许多风波。扰民投诉无中生有,赛制像小孩的脸一样变来变去,新旧势力之间的裂纹搞得人心惶惶。比剑结束,人潮散去之后,我们留下来慢慢地清理现场,总舵主也自觉气氛怪异,给坐成一排的我们讲了一大通话,说了些什么我全没听懂,我只是在心头叹气,看来是吃不上一顿圆满的散伙饭了。

总舵主和香主先行离开了,他们之间还需要再通通气。弟子会好像是一只两头受气的老鼠,人数众多的末端面对着舆论压力和骂战,人数稀少的顶端面对着行*压力和斥责。这种结构又好比是汽车传动里的同步环,它的功能仅仅是使快的慢一些,慢的快一些,而两边的齿轮却似乎只看见了同步环,忘了对面才是巨大动能的来源。

十大弟子结束的当晚,我们虎头蛇尾地去阿康吃饭,坐在楼下的小方桌上,听见楼上的欢声笑语,我开始想象这顿饭原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环顾四周,酒馆里人声鼎沸,我却颇觉得凄凉:人群的分裂如此之轻易,友情的建立如此之难。

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面试,带我进会的一位师姐,在我刚刚入会,尚且对江湖充满幻想的时候,退出了弟子会。我很意外,她说弟子会这些事情做来做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她给我留下的惊鸿一瞥,成了我彼时心情的最佳注脚。

抛弃弟子会本身之后,留下来的可能才真的是“吹尽*沙始到金”。某一年的元旦,我去参加阿朱组织的内建,老老少少一帮人去打叶子牌,玩累了就聊点*治和人情。零点的时候大家一起跑到了楼下,明明街上没有什么,但也都顶着寒意站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喊新年快乐,好像没有,我真的忘了。这种无谓的、不精致的念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后来又上楼继续聊天到凌晨两点。自称很能熬夜的师妹眼睛困倦地眨啊眨,黑眼圈仿佛都加深了一重。但现在想起来那仍然是一个很开心的夜晚。

在经历了弟子会里的种种之后,我似乎更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两年前面对着弟子会报名表,在填到为什么要参加弟子会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心想,我就是来看看。但我还是写下了,服务同门、锻炼剑法、成长自我。而今我会说,故事的年华比故事更加重要,情感的交流比情感更加重要。

不管是好也罢,坏也罢,笑也罢,生气也罢,都只不过是升级版过家家。通过和同龄人的交流来理解别人,通过体会个体在时代和群体背景下的命运来理解自己,这或许就足够了,而江湖事,

就让江湖人去管吧。

按:

这篇文章几个地方不太恰当,比如大比剑和十大弟子其实是指十大歌手。我想了很久都没办法亦庄亦谐地表达出来,只能这样写了。

之前写完武侠,心里总是会空落落的。魇足后的虚无,混合着疲惫和对结果的不满意,让人只想尽快把文章发出去,草草结束。对于武侠小说也进入了不应期,不想看,不想写,只想放空自己,静静地坐着,让脑子宕机一会儿。

但毕竟本性难移,生活里有一些什么不忿,或者感动,遇到身上颇带两三分侠气的人,脑子里就开始想,这样一个人,把ta放在武侠世界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心里仿佛有一条剑气,养到跳跃如丸,不吐不快,急欲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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